我终于回宫时,已经是后半夜。 陆离醒了,正在焦急地找我。 大约是怕惊动了宫里的人,他不敢声张,独自出来,和我撞了个正着。 我说:「夜里睡不着,出去走走。」 他将怀里滚了兔绒的斗篷给我披上,陪着我走入室内: 「宫中人心各异,便是郡主要出门,也该喊下臣一起。」 「你早就知道,前朝后宫那些人都想我死,是不是?」 我笑了笑,神情怪异,「柏清川若是在天有灵,真该睁眼看看,他要护的国、要忠的君,是什么样子的!」 陆离看着我。 他的眼睛永远清清泠泠,此刻却遍布哀伤。 「柏清川为何会被出卖?我爹娘因何而死?我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骨血?」 我仰头看着他,「天家皇权就真的尊贵至此,连人命都可弃若敝履吗?」 陆离答不上来。 他自然答不上来。 我蜷缩在软榻上,用裙摆盖住冰凉的脚背:「你想办法弄一碗药来。」 「这个孩子,我不会要的。」 但宫中戒备森严。 陆离已经不是刑狱之中那个掌权的陆大人。 李慕风遣人给他净了身,还将事情告诉了他从前的同僚和仇敌。 这其中,就包括宫中的禁卫军首领,薛仲。 陆离要出宫去给我弄堕胎药,却被他拦住,诬陷陆离盗窃后妃财物,如今是要出宫销赃。 等我得到消息时,陆离已经被吊在半空中,抽了三十鞭。 他身上的衣衫,大半都浸在血里,却还是不肯说出自己出宫的真实目的。 皇后温婉善良,看着他的目光中透出不忍: 「陆大人,宫中有宫中的规矩,你不说实话,纵使本宫想要救你,也无力回天啊。」 陆离的声音断断续续:「下臣已经说了,只是……娘娘不肯信。」 「郡主身怀有孕,想吃京城东三街的青梅蜜饯,故而下臣出宫去买。」 「胡说八道!」 薛仲一声冷笑,甩了甩手里的鞭子, 「宫中什么蜜饯吃不到,需要你出宫去买?这些天各位娘娘接连丢失财物,我看就是你偷的,想拿出去变卖!」 「皇后娘娘。」 我拢着披风,站在一旁,目光凛然地看着他们。 「你们要处置我的人,是不是要先经过我的同意?」 皇后笑了笑:「宁舒郡主身怀有孕,该留在宫中安胎的,怎么过来了?」 我不想和她废话。 倒认出了她身后站的宫女。 那天夜里,正是她用两袋金子,撬开了老太医的嘴,获知了我怀孕的真相。 我见了她不行礼,皇后的脸色沉了沉。 我只当没看到,劈手夺过薛仲手里的鞭子,一鞭抽在他脸上。 「柏清川为了你们这群人,战死在北凌关,你们就这样攀诬他过去的属下?」 我冷冷地说,「陆离跟在我身边这么久,我赏他的东西不计其数,需要去偷哪位娘娘的东西?既然说了他是偷盗,那赃物呢,谁搜出了赃物?」 没人答得上来。 我自顾自走过去,替陆离解了绳子。 他勉强站稳了身子,低声说:「郡主不必为了下臣如此。」 「闭嘴,回宫。」 「荒唐!周南乔!」 皇后忍无可忍地站出来,厉声呵斥, 「你不过是一个郡主,本宫是皇后!你可有将本宫放在眼里!」 我置若罔闻,扶着陆离转身,正要走,却迎面撞上李慕风。 他目光落在我扶着陆离那只手上,眼睛眯了眯,脸色渐渐沉下来。 「朕几日不进后宫,倒不知皇后这里这样热闹。」 他面无表情地说,「皇后可知,朕将宁舒郡主接进宫,是希望皇后能好好照顾柏将军的遗腹子?」 太荒谬了。 在场众人,无论是他是我,还是皇后和她身边的宫人,都知道这孩子是谁的。 但却还是扯出了柏清川。 他生前为大楚奉献了一切。 死后还是不得安息。 这件事最后的处置结果,是薛仲被降职,皇后被禁足。 陆离还躺在房中养伤时,李慕风着人做了一盘子青梅蜜饯送来。 他坐在我对面,看着我拈起一颗,放进口中。 咽下去后,我抬眼看着他:「今日多亏了你。」 「你的皇后非要找事……若不是你来了,我都不知道怎么办。」 他怔了怔,眼中涌现出近乎惊喜的神色。 在那层伪装得若无其事的表象被戳穿后,这还是我头一次如此和颜悦色地和他说话。 「姐姐不用担心。」 他试探着来握住我的手,「朕如今是皇上,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去。」 我强忍住恶心,没有甩开他,只是点了点头,倦怠地垂下眼睛。 「我困了,想睡一会儿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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